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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位雨果奖、星云奖双奖女作家勒古恩,作品中囊括了怎样的世界观?

时间:2022-11-10 12:05:01 来源:搜狐网 作者:海辰

  二十世纪中后期,在经济萧条、美苏冷战、核战威胁、太空竞赛、生物实验、环境污染等阴影的笼罩之下,一路高歌的科技进步幻觉被打破,人们开始重新思考科技发展,以及并不一定光明的人类未来,科幻文学的书写方式也随之一变,为“黄金时代”的“硬”科幻注入了丰富的人文主义色彩。

  厄休拉·勒古恩便是这场“科幻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之一,以“地海传奇”系列、“海恩宇宙”系列闻名于世,“以一己之力,将幻想文学擢升到最高等的严肃文学殿堂”。

  (美)厄休拉·勒古恩 周华明等 译 理想国丨河南文艺出版社 2022年9月出版

  “勒古恩的每一部中篇都是文学经典”,但在此之前都散落各处,从未完整呈现于人前。《寻获与失落》是勒古恩中篇的首度结集与整体性回顾,汇集十三部中篇,囊括五种世界观,由此可纵览勒古恩写作全景。其中,《比帝国还要辽阔,还要缓慢》《赛格里纪事》《另一个故事,或<内海渔夫>》《宽恕日》《族民之子》《一名女性的解放》《古乐与女奴》属于“海恩宇宙”世界观;《寻查师》《高沼上》《蜻蜓》属于“地海传奇”世界观(部分专有名词的译法参考自蔡美玲、段宗忱译“地海传奇”系列,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水牛城女孩,今晚相约吧》《赫恩家的人们》与《失落的诸乐园》则分属三个不同的世界观。

  该合集中的作品6次提名雨果奖,4次提名星云奖,3次提名世界奇幻奖,12次入围轨迹奖。其中《水牛城女孩,今晚相约吧》获雨果奖和世界奇幻奖;《宽恕日》《寻查师》获轨迹奖;《赛格里纪事》获否则奖;《一名女性的解放》获阿西莫夫读者选择奖。本次中文版由江波、三丰、陈楸帆、王侃瑜、胡绍晏……十位科幻作者、研究者精心译介,联袂呈现。十位译者以作家、评论家、研究者的身份在科幻领域深耕多年,与此同时,也几乎都是勒古恩的读者,无形中受到她的滋养。此次在理想国的邀请下合作翻译,更是逐字逐句地将勒古恩这部九百页的合集接引到了中文世界。

  以下内容摘自《寻获与失落》,经出版方授权发布。

  族民之子

  A Man of the People

  江波/译

  斯特瑟

  他与父亲并排坐在灌溉池旁。火色的翅膀在暮色中上下翻飞。一圈圈波纹在平静的水面上扩大,交错,消失不见。“水怎么会这样?”他轻轻地问,这景象让他感到颇为神秘。他父亲也轻声回答:“那是阿拉哈在喝水。”他顿时明白了,每个波纹的中心,都是一个欲望,一种渴望。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他跑在父亲的前边,假装自己是一只飞翔的阿拉哈,穿过黄昏,回到那陡峭的、有明亮窗户的镇上。

  他的名字是马丁耶赫达德尤拉加穆鲁斯-凯特·哈维奇瓦。哈维奇瓦的意思是带环卵石,那是一种小石头,上边嵌着石英,绕成了一个圈。斯特瑟人对于石头和名字都很讲究。依照传统,有着主天穹、它天穹,以及斯特卡因特(静电干扰)血统的男孩们都会被赋予和石头有关的名字,或者是拥有令人向往的男子气概的名字,比如说,勇气、耐心和优雅。耶赫达德家族是传统主义者,重视家族和血统。“如果你知道你的族人都是谁,那你就知道你自己是谁。”哈维奇瓦的父亲格拉尼特(花岗岩)说道。他仁慈、沉默寡言,把父亲的职责看得很重,开口常常带着谚语。

  当然,格拉尼特是哈维奇瓦母亲的兄弟,在斯特瑟,这就是父亲的意思。那个让哈维奇瓦的母亲怀上他的男人住在一个农场里,他到镇上来的时候总会过来打声招呼。哈维奇瓦的母亲是太阳的继承人。有时候哈维奇瓦会妒忌他的表妹阿洛(芦荟)。她的父亲只比她大六岁,就像一个兄长一样和她一起玩。有时候哈维奇瓦会妒忌那些母亲没那么庄重的孩子。他的妈妈总是在斋戒、舞蹈、旅行,没有丈夫,很少在家里睡。和母亲在一起,哈维奇瓦总感到很兴奋,但也有压力。在母亲身边,他自己也得保持庄重。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哈维奇瓦就有一种解脱感。但此刻,家里坐满了访客:他的父亲,他那随和的祖母,祖母的妹妹冬舞守护,祖母的丈夫,还有从农场或其他部族来的随便什么它天穹亲戚。

  斯特瑟仅有的两个它天穹家族中,其中耶赫达德人比多耶法拉人更好客,所以所有的亲戚都来和他们待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托沃是太阳的继承人,而且客人们把各式农产品都带来了,这种情况就很难对付。托沃教人们读书,主持仪式,帮其他部族处理文书,赚了很多钱。她把赚到的钱都交给了家族,而家族又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这些亲戚,以及仪式、典礼、欢庆和葬礼上。

  “财富从不停留,”格拉尼特对哈维奇瓦说,“它总在流动,就像血液循环一样。你要是非留着它,它就会停转——就像心脏停止跳动。你就死了。”

  “老赫哲会死吗?”男孩问。老赫哲从来不花钱做仪式,或者帮亲戚——哈维奇瓦是个观察力很强的孩子。

  “当然,”他的父亲回答,“他的阿拉哈早就死了。”

  阿拉哈的意思是享受,是荣耀,是一个人的性别特质,男人味或者女子气,是慷慨大方,是美酒佳肴的味道。

  它也是一种羽毛丰满、色泽如火、飞行迅捷的哺乳动物,哈维奇瓦过去常在灌溉池里看到它们来饮水——夜晚,小小的火焰在黑暗的水面上飞舞。

  斯特瑟几乎是一座岛,和巨大的南方大陆之间隔着一大片沼泽和滩涂,数以百万计的涉禽聚集在那儿交配,筑巢。在大陆的一侧,一座大桥的废墟清晰可见。还有一块半沉在水中的碎片,构成了镇上码头和防波堤的基底。不同时代的伟大工程压在海恩上,在海恩人眼里,这些东西并不比其他风景更庄严或更值得流连。一个孩子站在码头上望着母亲航向大陆,他可能会想知道,为什么人们要费劲造一座桥呢,明明可以坐船或者飞行器啊。他们一定是喜欢走路,他想。我宁愿坐船过去,或者飞过去。

  然而银色的飞行器滑过斯特瑟上空,并不降落,从他处到他处,反正就是历史学家生活的地方。许多船在斯特瑟码头来来去去,但他这个血统的人从来不驾船。在斯特瑟,人们做的事是由血统决定的。他们生活在部族中,学习身边人都该学的东西,靠各自部族特别的知识谋生。

  “这里的人不得不学习如何成为人类,”他的父亲说,“看看夏尔的孩子,它总是不停地说教我、教我!”

  教我在斯特瑟的语言中是哎哇。

  “有时那孩子说那嘎嘎嘎嘎嘎。”哈维奇瓦观察到。

  格拉尼特点点头,说:“她还说不好人类的字词。”

  那年冬天,哈维奇瓦总在那孩子身旁溜达,教她说人类的字词。她是他的一个伊萨因亲戚,也就是他的二表妹,之前搬走了,现在又和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父亲的妻子一道回来拜访。这家人赞许地看着他耐心地教她说巴巴、果果,这孩子胖乎乎的,非常安静,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尽管他自己没有姐妹,不能成为父亲。但如果他一直这么认真研究如何进行教育,那么他就有机会成为一些孩子的养父——如果孩子的母亲恰好没有兄弟。

  他也在学校和寺庙里学习,学习舞蹈,还有一种本地版本的足球。他是一个认真的学生。他对足球很在行,但还是不如他最好的朋友,一个巴里库布(地下电缆)族女孩,名叫莱莱(莱莱是巴里库布女孩的常用名,是一种海鸟)。在十二岁之前,男孩和女孩都在一起学习,课程也类似。莱莱是孩子的足球队中踢得最好的那个。半场的时候,他们总是不得不让她换一个队,免得比分差距太悬殊。这样子大家都可以安心回家去吃晚饭,不会因为输赢太多而影响心情。莱莱踢得好,部分原因是她发育早,个子高,但主要还是因为她技术好。

  “你将来会去庙里干活吗?”她问哈维奇瓦。两人正坐在她家门廊的屋顶上,等着看异神表演的第一天会发生什么,这种表演每十一年才发生一次。此刻还没有任何异常的事发生,扬声器似乎有些故障,广场上的音乐声很弱,静电的沙沙声倒是很刺耳。两个孩子晃荡着双腿,低声交谈。“不,我想我要跟我父亲学习编织。”男孩回答。

  “你真幸运!为什么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男孩才能用织布机?”这是一句反问,哈维奇瓦并没有在意。女人不织布,男人不造砖。它天穹的人不驾船,他们修电器。巴里库布人不骟牲口,他们维护发电机。人们总有可以做的事,也有不可以做的事。一个人为人们做事,人们也为他做事。青春期到的时候,莱莱和哈维奇瓦就要为他们的第一职业做第一次选择。莱莱已经选择成为房屋建造与维修的学徒,尽管成年足球队可能会占用她许多时间。

  一个长着蜘蛛腿的球形银人沿着街道大步跳着,每次落地都会发出阵阵火花。六个戴着高高的白色面具的红衣人追在它后面,边跑边叫,朝它扔一些带斑点的豆子。哈维奇瓦和莱莱也加入到叫喊之中,他们从屋顶上探出脖子,看到球形银人拐过弯,跳向广场。他们都知道这个异神是凯尔特(燧石),一个天穹血统的年轻人,成年足球队的守门员;他们也都知道这就是神的显现。一位名叫扎尔斯萨或球状闪电的神正在利用凯尔特的身体进城参加仪式,他刚刚跳到街上,就被带着恐惧和赞美的叫喊,还有象征着丰产的作物雨重重包围。他们被这景象逗乐了,大声笑着,犀利地品评着神的服饰、跳跃动作,还有烟火表演,并对其中的奇异景象和力量感到惊奇。等到这个神过去,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朦胧的阳光下梦幻般地坐在屋顶上。他们是生活在日常神灵之中的孩子,现在他们见到了一个异神。他们很满足。要不了多久,还会出现下一个神。时间对神来说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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