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凯雄
宏达兄是新时期伊始最早的文学博士之一,其博士论文《鲁迅文化思想探索》,在上世纪80年代的影响力便是好生了得;而《太炎先生》《重述张爱玲》等对近现代文化名流的研究与考据也颇见功力。
《零落词采:金宏达散文30篇》 金宏达 著 作家出版社
进入新世纪的宏达兄依旧宝刀不老,不时有新作面世,特别是其散文创作更是常出没于《散文》等刊物之显著位置。几年前,我读过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达观》,既显宏达兄之“达”观,更见其之“通达”。最近作家出版社又推出其散文新作《零落词采:金宏达散文30篇》。这个书名看上去有些谦抑,却也标明了作者的一种偏重,他自己在“自序”中写道:“词采是我所喜欢的,生活不管如何,总还是需要有一点余裕心,有一些亮丽的装点,落在文章上,便是词采。”
我们常说“文采”,“词采”与“文采”相关,却更偏于“语词”。数千年下来,汉语言拥有极为丰富的语词,如同一幢宏大建筑,建材多种多样,可供选择的东西多,在能工巧匠手下,自然能建得非常华美精致。我们的古人因其高度重视词采,所以才能有唐诗、宋词、元曲那么多的文学精品不胫而走,流传久远。五四新文学的开路人鲁迅等也很重视文章的词采,读他们的作品,人们往往都能惊叹于他们语词的宏富与瑰丽。宏达兄对此亦十分倾心且发愿要弘扬,遂有了这本自身亦十分重视“词采”的《零落词采》,令人刮目相看。
注重文章的词采,当然不是一味堆砌词藻,甚至是弄一些生僻的、自造的语词让人如堕五里雾中。好的词采,总是闪耀在内容的表达中,它是作者从自己丰厚的语言修养中精心挑选、打磨出来,虽自有一番华美却又出自天然。在《乡居丹东》一文中,宏达笔下的丹东呈现出这样的景观:“今日,鸭绿江蜿蜒呈现在眼前,昔日战争年代的回忆已如烟淡逝,此江在我眼中竟像一位天外飘落、长袖善舞、皎如冰雪的洛神仙子。它让我不由想起其源头长白山,千岭万壑圣洁的雪水,想必都汇合流贯于其中,如此天生丽质,岂能叫人不一见钟情?乘船航行其中,隔江邻邦的风土历历在目,长长短短就不去评说了,仅那一派野渡无人、寥廓闲旷,也使得此江葆有一种难得的淡神远味。我一直有一个成见,以为一个够格的好城市,一定要依傍江海,得水之洇润,方有灵气。今日丹东高楼崛起,街衢繁庶,却也还花树掩映,风情依然,尤其是北出虎关,一江潆洄,竟如同万般缱绻的拥围,清风徐来,凉意净心,真知此城得此江之福不浅!”这一段文字情景交融,流丽自然,把江与城的关系写得如此亲密、美好,一看即知,没有深厚的文字功底是难以达到的。
再看《丁香之殇》中宏达兄笔下春天里的丁香:“雨来了,春雨的好处是‘润’,是给青春的容貌再‘补水’,爱美是所有年轻的生命的天性,她们放开所有花蕊的小嘴作享受的吮吸。这里没有一点怨结的空间,从古至今,多少诗人墨客都误读了——她们已经在无数碧绿晶亮的心形叶片上,写满了礼赞的、感恩的话语。据说,有些动物活的年头折算成人的岁数要加N倍,我们的丁香不要,她们正当妙龄,是所谓好梦迷天的年岁,她们希望爱情就像这春雨一样如约降临,滋润她们的生命。”这样的文字十分莹润,它既给人以极大美的享受,又为下一段丁香的悲剧命运埋下伏笔,使得字里行间充满张力。
当然,词采之美还不是这些散文的全部魅力所在,诚如老作家王充闾先生所说:“金宏达的散文格调高古,韵味苍凉、苍劲、苍莽,有张力,语言优雅,口角波俏。它的形成,固然与选取的题材、蕴涵的理趣有关,但主要的还是得之于襟抱、情怀,非历经沧桑、饱经世事,而且读书有得者不能致也。”的确,《零落词采》不过11万字,却显得颇为宽裕、丰盈。既有对往事的回首与追念,也有来自身边生活的深切观察与撷取;既有“行万里路”所获的游历见闻与情思,也有“读万卷书”兴起的对历史人物与事件之感怀,古今中外诸多作家、学人在这里都留下生动的面影,如《童话中人》非常难得地记述了作者与创造社著名诗人穆木天直面的现场,以及诗人伉俪的悲剧命运等,都令人唏嘘不已。
“学者散文”一直是当代散文中一个颇受关注的品类。到底什么是“学者散文”?是出自学者之手的散文还是尽显真学者风范与文采的散文?“从人”还是“从文”似乎一时还难以定义。宏达兄在本书中提出“作者是学者,却非以散文为余事,其文以涵泳人生为旨趣”,也属于在所谓“学者散文”中别开生面。无论如何,重视词采与文采,至少也是学者散文真实底蕴之一种。而宏达兄的这本《零落词采》便是其主张与实践相结合的产物。
(作者为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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