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涌现出一批诸如《只此青绿》《五星出东方》《咏春》《诗忆东坡》《红楼梦》等优秀舞剧作品,它们以传统文化为主题,深植于现代审美,用艺术讲述中国故事,舞出了中国人的精神风貌,生动展现当代社会的良好形象,同时彰显了文化自信。在优秀传统文化题材的舞剧创作中,如何独树一帜地矗立于中国舞坛,是当前舞剧创作领域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近日,以景德镇瓷器为主题的舞剧《唯我青白》再次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挖掘进行了探索。
《唯我青白》剧照(王徐峰/摄)
舞剧《唯我青白》以“南海一号”沉船考古事件为灵感,讲述了北宋末年,一个老年瓷匠梦回年少时南下景德镇学艺的故事。剧目名字中,“青白”二字,精炼传神地勾勒出景德镇陶瓷艺术的魅力;“唯我”二字,则是对景德镇陶瓷独一无二地位的自信宣言,也是对中华文化中那份坚守自我、追求卓越精神的高度凝练与颂扬。它象征着在浩瀚的文化长河中,景德镇陶瓷以其独特的青白之美,傲然挺立,成为传承与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和光辉典范。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歌曲《青花瓷》中的这句歌词,曾广泛传唱,如今用来形容舞剧《唯我青白》再合适不过。它如同一句深情的告白,跨越时空的界限,传递着无尽爱意与思念。在这份期盼中,我们得以窥见主人公阿田与女主人公小影之间缠绵悱恻的情感纠葛,以及水下考古队员与“南海一号”沉船文物之间那浪漫的“邂逅”。
舞剧《唯我青白》以倒叙的方式展开剧情,整部作品围绕着老年阿田的回忆进行戏剧表达。当水下考古队员跃入水中开始打捞古沉船的那一刻,舞剧缓缓拉开序幕,引领观众踏上一段探寻景德镇陶瓷工艺制作奥秘的旅程,同时唤醒少年阿田内心深处那段珍贵的回忆时光。舞剧通过现代视角的引入和两个时空的男主人公之间的跨时空互动,使观众仿佛亲自参与戏剧情境中。回忆与现实的两条叙事线索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剧情的丰富层次。剧情的脉络大致可以梳理为:开篇以潜水考古为引子,随后少年阿田告别母亲、南下拜师学艺、学艺中与小影渐生情愫。命运弄人,他们带着瓷器远航时遭遇沉船,悲剧降临。最终,打捞出的瓷器在展览中重见天日,与开场的潜水考古形成呼应。在另一平行时空,老年瓷匠的回忆戛然而止,精准捕捉了“唯我”的深意,不仅探讨了个人身份与情感的“唯我”,更深刻回应了窑火千年不熄、技艺与精神代代传承的宏大命题,赋予作品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文化价值。此外,剧中各个章节以宋元时期瓷器器型“碗”“盏”“盘”“瓶”“罐”“炉”“枕”为命名,将色彩“青”与“白”串联,这些命名蕴含着深刻的象征意义,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舞剧的立意。
舞剧《唯我青白》的剧情推进严格遵循了情节发展的逻辑,将故事的来龙去脉清晰展现,剧情步步紧逼、引人入胜,让人感受到剧情的层次感和深度。例如,少年阿田跪别母亲后,两人之间的戏剧呈现极为动人。当少年阿田双手郑重地托起母亲交给的器物时,“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人瞬间深深触动人心。这种直击人们内心深处的细腻处理,不仅推动着戏剧情节的发展,还成功地引发了观众的共鸣,让人深受感动。虽然是一个简单的桥段,但它却是整个舞剧中不可或缺的衔接部分。再如,老师傅带领众人进行祭祀的场景中,男徒们的突然闯入破坏了祭祀活动原有的庄严氛围。这种意外事件的加入,很好地加深了戏剧冲突,为接下来对众弟子“打屁股”和“跪端瓷器”的处罚作了有效铺垫,使得整个情节发展合情合理。
不过,纵观全剧,笔者建议仍需对剧情的过渡与衔接部分进行更为精细的处理,以确保各部分之间的逻辑更加顺畅自然,使剧情保持连贯性,避免造成章节之间“碎片式的割裂”。例如,男女主人公的角色设定具有“大师姐与小师弟”的趣味性,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略显突兀,缺乏充分的铺垫与过渡。一见钟情式的爱恋以及“大师姐偏爱憨厚小师弟”的情节,显得过于直接,不能充分展现男女情感发展的真实细节。又如,为了引出“枕”这一章节,剧情中阿田的母亲“突然”进入舞台,递给他一个枕头,随后便展开了以“枕”为主题的群舞。这一情节转换明显生硬,它更像是舞蹈编导长期形成的编舞习惯所致,即为了发展该舞段而设定一个动机。然而,这样的处理与日常生活的逻辑和戏剧的铺垫构造存在一定的出入,观众在观赏时会感到稍显突兀。因此,建议导演在编排上充分理解舞剧文本,在实操中注重文本与呈现之间的逻辑性与连贯性,力求做到“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使舞剧在呈现舞蹈之美的同时,也能深刻展现戏剧的张力与魅力,成为一部真正“既有舞,又有戏”的佳作。
在舞蹈语汇的编排上,舞剧《唯我青白》舞蹈动作设计得典雅精致,避免了平庸化的处理。尽管许多舞蹈句子尚未能完美组合成连贯的舞段,但演员们通过肢体展现的舞姿和舞句,不仅具备了一定的美感和质感,还充满了张力和鲜明的个性。对于这类以传统文化为题材的舞剧创作而言,其动作语汇无需刻意追求华丽与怪异,而应展现出一种清晰、流畅的肢体美。例如,剧中的两段女子群舞《流沙》和《瓷影》,没有过于复杂的服装和造型,舞者们神情专注,眼睛低垂,呼吸随着肢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而起伏,再含情脉脉地望向舞台上的特定点位。然后再通过简单的肢体语言,如旁提、侧压、拧身、涮腰等连续小身法,先用点、线、面的方式组成句子,最后再用大线条延伸肢体作为过渡,组合成一个完整的舞蹈句子。这样的处理可以营造出优美的意境,还能够带动观众自身的律动感。在“瓶”章节中,男女主人公在陶瓶前进行“极简化”的戏剧呈现,通过眼神交流、手部动作与面前的瓷器构建起空间关系,清晰地传达了他们的情感,让人一眼便能心领神会。他们身后,四对双人舞同时呈现,这种“空间切换”的处理方式,让观众能通过眼前的“实”景,联想到背后的“虚”境。制作陶瓶的过程中,泥土的色泽与舞者服装的色彩相互映衬,共同营造出一种水与泥土交融的意象,充满了高级而简约的美感。这种映衬不仅美化了舞台画面,也象征着男女主人公之间水乳交融般的深情厚谊。后面的四对双人舞中,舞者们或托举、或接触、或对拉,通过肢体动作展现了深刻的情感交流。两两互动,不仅展现了舞者之间的默契与和谐,也恰好契合了传统文化中“两极相成”的寓意。这一章节的呈现,在更深层次上,也体现了陶瓷工匠需要经过不断磨炼才能成就精品的深远意义。结尾处,老年阿田为陶瓶插入桃花的场景,则为他们的爱情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同时也为女主人公后续的登船遇难埋下伏笔。
在人物塑造方面,男主人公少年阿田表现得尤为出色。这位年轻舞者的形象与剧中少年十分吻合,举手投足间传递出憨厚老实的设定。编导设计的舞蹈语言虽然看似平常,却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主人公少年时期的纯真与质朴。在面对工友、师傅和小影等不同角色时,舞者通过细微的表情来表达角色的内心变化。当然,针对老年阿田的动作语汇设计,笔者认为仍需要加强与角色形象的契合度。比如,老年阿田的形象是满头白发,表明他已经步入古稀之年,因此他的动作语言应更加贴近这一年龄段的特点,可以加入一些弓腰、喘气、缓慢行走等常见的老年动作元素,使角色塑造更加具象化、生活化。此外,女主人公小影的舞蹈动作过于“今人化”,在表现俏皮活泼的性格特点的同时,还应融入古代传统女性温婉与谦逊的特征,以更好地体现角色性格和时代背景,使角色形象更加丰满立体。
可以说,舞剧《唯我青白》不仅是让文物“活”起来,把文旅“融”起来的落地实践,更是一封写给世人深情款款、书写中国式浪漫的情书。在这封情书中,青白瓷的温润光泽映照着匠人心灵的纯净与坚韧,历史的深邃与文化的博大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面。它以一种超越时空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中华民族对于美的无尽追求、对于传统的深刻敬畏,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这份浪漫,含蓄而深沉,如同景德镇陶瓷上细腻的笔触,每一笔都蕴含着丰富的情感与故事,让人在回味中感受到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与不朽力量。(作者陈伟科系青年编导、舞评人、第六届全国文艺评论骨干专题研讨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