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悬崖之上2》又上热搜,官宣原班人马有望再次出演。电影《悬崖之上》聚焦一个小切口的故事,作为一个创作者,完成从宏大叙事到小切口故事的转变需要经历哪些修炼?搜狐文化讲堂有幸邀请到著名作家、编剧全勇先,为读者和观众朋友们讲述《悬崖》与《悬崖之上》的创作过程,以及好故事背后的生命力。全勇先认为,电视剧更像长篇小说,电影本身像短篇小说,无论多宏大的题材,都必须从细节开始。
我们的电影里缺少的是什么?
电影《悬崖之上》聚焦一个小切口的故事,通过一次任务的执行来展现人在面临绝境时的状态、应对和复杂的情感。
剧本《悬崖之上》中张宪臣和张兰之间,经历了从无法相互理解到建立默契的转变过程。人物的情感及心理变化作为剧本的一条暗线,基于对人物情感的精准把握。他认为,所有的故事展开、人物的描写,都要带着很强的情感的符号。观众产生代入感,其实主要也是从情感开始的。剧中人物的情感,跟他的环境、所经历的事件相呼应,银幕上的人物情感直接影响到观众的情绪,所以情感是特别重要的一个线索,更是一个切入点。
电影《悬崖之上》是电视剧《悬崖》的前传部分,在剧本创作的时候,是经过一定设计的,尽量把周乙的形象他隐藏起来,当故事真正开始了,观众才知道谁是周乙,但是电影展示出来的可能就会有一点模糊,或者是没有刻意强调这个人物的真实身份。此前,有说《悬崖之上》是弥补《悬崖》的遗憾,全勇先认为,这一说法好像也不是很成立,因为它们是不同的故事,而且影视作品本身就是个遗憾的艺术。
事实上这两部作品虽然是同一个题材,同样的人物关系,但是总有不同,一是电视剧跟电影两个艺术类型之间的不同,二是它毕竟是独立的故事,虽然《悬崖之上》来自这个故事,但它又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也不好说弥补了遗憾。
《肖申克救赎》里有一个镜头,老布从牢里蹲了50年出来的时候,两只手紧紧抓住前面的铁栏杆,一般人坐车的时候都很松弛的,但是老布作为一个50年没坐过车的人,入狱的时候只见过一辆汽车,等出来的时候满大街都是汽车,所以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没有安全感。仅仅是一个镜头,展示的其实是这个角色的内心世界,我们的电影里缺少的是这种东西,大家都是往往陷到宏大叙事里,没有这些细节的捕捉。而细节是所有艺术品里最有震撼力的东西,无论是小说,还是绘画,甚至是一段表演细节,哪怕是一篇小说,细节永远具有震撼力,也是最能感染人的。
因此,艺术表达的分寸感对编剧导演,还是将来要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来说都非常重要,有时候重一点就过了,轻一点力量又达不到。所有伟大的导演和编剧,在分寸感的把握上永远是非常精准的。
好故事的背后应该是文学性
一个故事就是比如一部电影或者是一个作品一首诗,一幅绘画,一定有背后的形而上的东西,这其实是决定一个艺术作品能走多远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剧本《悬崖之上》里的故事,是把人物的处境放到一个比较极端的环境中,然后去全面地展现人性。越是极端的环境,越适合表现故事本身和人物的内心。尤其是在让剧中的人物零点几秒内就必须做出选择的那些事件冲突中,人性在某种意义上被放大了,人物必须做出的选择必须是他本能的、内心最真实的情感的暴露。现实生活中没有这种危机感,但是在极端事件里做出的选择更有力量。这并不是说平淡的生活就没有极端状况,例如恋人之间的一个冲突会展示更丰富的人性,而且从戏剧上也更好看了,否则都是平淡无奇的事件,对创作者来说也是一种艰难的状况。
全勇先《悬崖之上》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2年1月出版
以“亲身经历”进行创作,距离呈现一个好故事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因为“生活往往不需要理由,而戏剧需要理由”,而一个好故事的背后,应该是文学性。比如说创作者以亲身经历进行创作,但是可能这种亲身经历它有一定的局限性,然后距离一个好故事,也许还有相当长的距离要走,然后那么生活和戏剧之间,有赖于创作者的虚构能力或者我们的想象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如何去拓展,把它朝向有利于创作的这一面去推进就显得格外重要,需要功力和悟性。
一个作家最重要的能力是虚构的能力,另外是他必须有感同身受的能力,即共情能力,是作品的关键,也是一个伟大作家必须具备的能力。有的人可能没有经历过战争,但他有更深切的感同身受的能力,就像斯皮尔伯格拍《拯救大兵瑞恩》,他本身并不一定经历过战争。在创作剧本的过程中,如何平衡基于史料的真实和创作者的虚构之间存在的矛盾?全勇先则认为,时代背景,包括你描述这个时代,必须是真实的,人物的状态必须是真实的,但是人物可以是虚构的,因为大多数好看的故事其实都是虚构出来的。作家或艺术家创作的时候,本身是对现实进行的虚拟,以及对完美的补偿,对现实世界的不足的一个补偿,这其实也是艺术家必须掌握的能力。
“我更愿意去关注别人,因为现在是网络时代、虚拟时代,大家就更忽视去对人物的关注,就比如对微表情的解读,举个例子,我们打字,通过屏幕去说话,其实并没有笑,但是我打一个表情,其实表情符号所表现的情感跟真实的表情是分裂的。久而久之,人的那种敏感越来越迟钝,而艺术家、编剧、演员要捕捉这个东西,其实你比如要观察一个人的眼神,你自然地去关注人物,以及人物的呼吸,他的微表情,但现在我们大多数都通过网络来进行,其实人和人之间是一种越来越远的关系,我觉得其实是对艺术创作者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
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其实要更关注人,更关注身边的人,哪怕是跟你生活毫无关系的人。这也是一个艺术家,编织故事的人所需要具备的能力。不要只停留在生活的表面,需要打开自己的感受力,去积累素材,这样的话才有创作之源,因为很多东西是从生活中来的。
“我当过10年记者,曾经采访过反扒大队的一个队长,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一个人,但是他抓了大概是2400个小偷,然后我就对他特别好奇,我说你怎么去观察,为什么你上车永远知道哪个人是最可疑的,你永远能盯住他?他给我讲了很多细节和对人的精准的观察,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能力。我把他讲的故事记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物侧记。他讲故事的能力惟妙惟肖,有着惊人的观察力,通过一些特别细微的观察,就形成一个像条件反射一样的直觉,而直觉,其实是最高的逻辑。”
要说服观众相信,自己首先要相信
要把剧本中一个个文学性的空间,变成一幕幕的电影画面,其实对导演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全勇先在与张艺谋合作《悬崖之上》的过程中,高效对谈过四五次。比如电影开头的行刑场面,张艺谋讲他小的时候看过一次枪毙犯人,其中有一个人拿了一瓶酒喷到犯人的头上,这个细节提供得非常好,因此电影画面中最终呈现的那种凛冽,寒风中的雾气,都源自导演异于常人的对画面的敏锐度。
全勇先认为,与编剧相比,导演更重视视觉的东西,编剧更重视理性的、逻辑的、文学的表达。导演跟编剧最好的关系,是能够有效沟通和互相补充。观念上或许不可能完全一致,但彼此往一个方向上去努力,最大可能性地保留对方好的东西,这个应该是最完美的一种组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剧本其实只是提供一个文学的切入口,因为电影更多的时候是用视听语言来表达和展示。作为第七艺术,电影是非常独特的东西,跟文学有关,但它又不是文学,跟摄影有关,但又不是纯粹的摄影,跟美术有关,又不是纯粹的美术,所以它是一个很综合的东西。
好的导演或者好的编剧一定是能更完美地把握这些,而且写剧本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作为一个优秀创作者,应该带着画面去思考,脑子里有很清晰的人物形象。
“如果你对这个人物其实是模糊的,是语焉不详的,那么在故事的讲述里一定会遇到麻烦,就不坚决。所以我创作的时候特别重视强调的是人物小小传,哪怕我不写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甚至不写他有多高,他受过什么样的教育背景,他有什么样的习惯?但是日常我脑子里是有这么一个虚拟的人的,有的时候,甚至说是某一位演员的形象。”
以前荧幕中出现过的形象,有的时候是一个完全虚拟的人,但是他必须符合生活的逻辑,只有这种表述才能让观众更精准地把握作品中要表达的东西。
事实上,无论是编剧创作这个剧本也好,还是导演、演员塑造人物形象也好,都是说服观众的一个过程。既需要符合生活的逻辑,也需要符合大家日常生活对一个事物的判断,这样更容易把观众带进来。如果你这个逻辑是冲突的,观众第一感觉是不像,或者他没有代入感,他跟这个人物没有共情,就很麻烦,其实很大的一部分因素是要说服观众来相信这个事儿。
李安在获奥斯卡奖的时候,他说要感谢剧组的好多人跟他一起相信这个故事,这个相信很有代表性,他不但要让剧组所有主创人员相信这个事是真的,还要让每个观众去相信这个事儿,其实这就是一个说服观众相信的过程。
“你看他比如故事的讲述就是一个影片的开始,其实观众是通过这个人物和诸多的细节以及人物之间的逻辑来判断这个事儿,就是他能不能接受,会不会相信,如果他有冲突,他觉得这不对,人和人不应该是这个关系,他其实就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这就是说为什么说越小的事越难拍,真正要把观众带进来是需要能力的,创作者需要对生活具有精准的观察力,精准的表达是一个功力,就是我怎么去体现这个人在当下,此时他是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对方,甚至面对世界的?”无论是优秀的演员,优秀的导演,还是优秀的剧本,都要具备上面说到的这些因素。
故事的本质是悬念,精准是一种能力
写《悬崖》的时候,全勇先看过几十万字的《满洲国警察志》,知道当时的警察系统是如何运行的,比如地方保安局是什么角色,宪兵队是什么角色,警察局是什么角色,对细节把握的越精准,写起来越得心应手。
“马迭尔宾馆的账单和菜谱也看过,虽然我可能不写这些细节,但它们其实是有意义的,反映的是人物在当时的生活状态,包括李玉和张宪臣挣多少钱,挣多少钱能养活几口人,这些信息了解得越多越好,写起来就得心应手了,否则你永远都是虚构的,完全都是编织的东西,写的时候其实也克服不了自己内心的要求。”
“如果心里梳理得很清楚,写故事的时候就会变得游刃有余,否则会影响写作的宽度,特别是写史实,需要掌握的细节越多越好。”
全勇先在采访中提到,接下来的创作可能还是跟谍战有关的题材,因为故事的本质其实是悬念,哪怕生活中的故事,也是由若干个悬念来构成的。悬念在谍战题材中就显得更重要,更直接。因为之前也写过《岁月》等生活片,像电视剧《母亲》那种,但是后期从写《雪狼》开始,谍战其实是一个特别好的表达方式,把人设置到一个极端的环境里,另外在故事的讲述上,谍战是一个更有悬疑感的包装。对他来说,谍战只是个比较容易被观众接受,是展示故事、展示人的一个形式,其实是想表现故事背后的东西。
编辑: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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