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

　　                                                                                     （上图 北京市公安局石景山分局退休民警任继兵）

　　诚信中国网讯 (任继兵) 1982年我在石景山公安分局古城派出所。任外勤民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片警，那年秋天，显得格外寒冷，仿佛冬的冷酷要早一天降临，人们都早早的穿上了御寒衣，枯黄的秋叶懒散的漂落着，大地一片潇涩，仿佛要发生什么似的。

1、卧龙岗的无名尸

　　天有些微微亮，小陈(化名)出门办事，沿卧龙岗的小路，向山下疾步走着， 突然，左眼的余光像发现了什么，他停住脚步，径直往那里走了几步，他惊呆了，路旁的小沟里仰卧着一个小女孩，他叫了几声，没有回答 顺着下山的小路，他去附近的派出所。值班员做了登记，让他等一会儿，不久，刑警队的人到了。门头沟公安分局一名副分局长带领技术组的侦查员由小陈带路，到了发现女孩的现场。

　　很快，市公安局刑侦处大案队大徐与2名侦查员也闻讯赶到了现场，经初步勘验，女孩已经死亡，没有奸淫和受伤的痕迹，疑似窒息而死。女孩上身穿一件花格衣服，里面套着红毛衣，下身穿一件蓝条裤子，粉色秋裤，脚穿一双黑色布鞋，袜子是带小碎花的。勘验中还发现，女孩身上沾有杂草，女孩附近没有其他足迹和可疑的。东遗留物。在小沟旁边的草丛 发现有被物体滚动的压痕。进一步勘验，又发现小沟旁边的路上，除了报案人小陈的足迹，还有一趟类似翻毛皮鞋的足迹，一趟近乎北京懒汉鞋的足迹。仔细寻找，还发现了两趟自行车痕迹，应是28车，车纹较新。综合以上现场勘验，市公安局刑侦处经验丰富的大徐断定，女孩系他杀，且这里不是第一作案现场。

　　根据领导指示，首先在门头沟区查询报丢的走失人口，很快查明，只有一名女性老人走失，没有其他人走失。于是迅速在全市发放无名尸通报。反馈的信息是，石景山公安分局报丢的一名走失人口与现场女孩的特征十分接近。逐让家属瓣认，证实无名尸就是走失的于燕燕(化名)。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了由市局刑侦处、石景山公安分局，门头沟公安分局组成的联合专案组，由此，“于燕燕被害案“侦破工作拉开了序幕。

2、于燕燕走失之谜

　　因为被害人于燕燕住在我的管界，经分局领导研究，我这个片警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专案组的成员，主管刑侦的李副局长不知为什么，扔给我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好好干啊，小任“!我爽快的回答，”放心吧，李局，一定给咱们石景山争气“。因为是联合专案组，除了单位之间要相互配合外，我的管界便成了案件侦破的重点，片警能否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成为破获案件的关键，这就是为“石景山争气“的份量。还有一层我不知道的意思，那就是年底，我的工作有了变动，这是分局党委已经议过的，我当然不会知道，那个时代内部消息是不会轻易泄露的，“好好干，小任“李副局长的这句话，后来我才知道，我由外勤民警升任另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与侦破这起重大杀人案有密切的关系。

　　那几天，我吃住在派出所，周未也不能休息了，全力以赴投入到这起案件侦破工作中。吃完晚饭，我骑车到管界，找到于燕燕的父亲，了解于燕燕的走失情况。于父还未从失女中解脱出来，孩子的母亲躺在床上，声音微弱地说，“小任，我就不起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边说，边又哽咽了。于父说，“昨天，我从幼儿园接回燕燕后，她就出门了。5点半，我开始找她，路过水池那，问正在洗菜的何妹，见到燕燕没有，何妹说，“刚才还看到燕燕，转身就不见了“。于燕燕家住在某工厂家属区宿舍，有600多户人家，都是平房，于燕燕家离洗菜的地方不远，再往西是工友张凤山(化名)家的临时小房，老张爱人腰不好，没有和他一起住，因为老张是车间主任，为了工作方便，单位特意给盖了临时房休息用。老张与燕燕父亲关系比较好，于父找女儿时，大声叫着“燕燕，燕燕，回家吃饭了“，老张家没有回应，我问，“他家没人吗“?于父答，“锁门了“。“是明锁“?“不是，是暗锁。中午我俩刚喝了酒，晚上都上后夜班“。“你们一个单位“?“是的，但不是一个车间的，也许他休息了，还要上后夜“。我没再多问。老张家再往外走，就是马路了，旁边有一个小厂，看门的是老齐头，70多了，没有结过婚，无儿无女，替厂子看门，老齐头是热心人，屋里放一个打气筒，谁骑自行车出门亏气了，都找他打打气。于父也找了老齐头，没有看见燕燕。于父又到燕燕可能去的几家邻居找了，也都没有看见燕燕。我问于父，“燕燕奶奶和姥姥家找过吗“，于父说，她的奶奶和姥姥都不在北京，直到晚上9点多，于父实在没办法了，才到派出所报了燕燕走失。

3、沉重的摸底调查

　　联合专案组召开了第一次案情分折会。根据现场勘验，抛尸的地方应是第二或第三现场，那么第一现场在哪呢?被害人于燕燕现年5岁，平时机灵、聪慧，不傻不呆，被生人骗走，杀害的可能性很小。死者生前没有被奸淫，身上无伤，糸窒息死亡，这与陌生人作案的联系也很小，走访中最后发现于燕燕的人是在家属区，至此也没有新的线索，由此推断，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联合专案组决定，围绕“熟人”开展摸底调查，尽管这样的调查是沉重的，却是必须的，也是重要的侦破手段。作案时间为下午5点半至次日凌晨6点。作案人应为男性，年龄在18岁一60岁之间。另外，摸有前科的人，摸有作案时间的人，摸熟人，还有一点，摸与卧龙岗有关系的人。

4、戴口罩给自行车打气的人

　　经过摸底调查，共排列出15名嫌疑人，其中，有科的3人，熟人中的可疑人员8人，与卧龙岗有关系的4人。进一步工作，这15人都一一被否定了。

　　这时，临时回房山老家的老齐头(化名)，提供了一条不算线索的线索。当晚23点50分左右，有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路过他的门口，借打气筒给自行车打过气。问这个人的长像，老齐头没太注意，但有一个情节，让办案人员喜出望外，这个人的自行车后面捆着一个大纸箱。“车是28还是26的“?“没注意“。“他穿的什么鞋“?”也没注意“。”他有多高“?老齐头摇摇头。办案人员盯问了几个细节，可惜老齐头都没注意。

　　秋天的夜，刮着寒风，出门戴个口罩还说的过去，偏巧自行车后坐加一个大纸箱，又恰巧在发案的夜里，似乎就有些蹊跷了。假设他就是作案嫌疑人，那么纸箱里会不会就是死者?骑车的男人是谁?他骑车干什么去?难道是去抛尸?

　　立即在石景山区、门头沟区和丰台区垃圾站寻找纸箱，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联合专案组同时也在寻找骑28自行车、穿过翻毛皮鞋的男人。

5、卧龙岗还能过去吗

　　两天过去了，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摸出的15名嫌疑人一一被否定了。我下意识的问自已，是不是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了，比如，人们心目中的好人，好邻居，好党员，好男人、、、正常的思维也许不一定合乎刑事案件侦破的逻辑。就在这时，从门头沟公安分局传来一个让办案人员为之兴奋的消息。刑警队一名刑警的表弟(化名)，听说卧龙岗发现了无名尸，联想自已那天晚上的一次路遇，不知与案子是否有关系，他爱看侦破电影，觉得也许自已发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专门去找当刑警的表哥。那天晚上，他到哥们家打麻将晚了，回家路过卧龙岗的那片小沟时，遇到一个推自行车的人，那人老远就与他打招呼，问卧龙岗还能过去吗?他说，这儿都叫卧龙岗，你要去卧龙岗村，还要走一段。那人客气地道了谢，表弟晚上输了钱，没心情多想，快步走开了。大徐可是老刑警，一听这个消息，眼睛立刻放光，让表哥叫他表弟快点来专案组。大徐直接问表弟，那人有什么特征，表弟说，他戴一个大口罩，中等个，好像有什么急事去卧龙岗。车后面加什么东西了吗?大徐紧追不舍，我想想，表弟似乎记性不大好，“想起来了，车后面好像加着一个箱子“。谢谢你啦，今天说的，保密啊!大徐边谢边叮嘱，表弟心领神会，“我懂，你就放心吧“。

　　表弟走了，大徐一拍桌子，说了两个字“有戏“!

　　大徐说的对，表弟遇到的那个人，正好与老齐头反映的给自行车打气的人特征相符。专案组再一次开会，部暑了下一步工作。我如梦初醒，反复想着一个好人的印象。

6、独居的车间主任

　　老张是一个好人。在单位是好党员，车间好主任，在邻里间是一个好邻居，在家是一个好丈夫，记得有一次晚上我下管界入户了解户口，老张正给他爱人按摩，后来，他爱人搬到了城里，与娘家治腰，女孩也转了学，爱人和孩子一直没有再过来，老张也就长期独在那间临时房里。

　　我再次找到于燕燕的父亲了解情况。于父说俩家的关系非常好，老张的女孩与燕燕也很好，有时，燕燕还去老张家，出事那天中午还和老张喝了酒。

　　又去张凤山单位了解情况。据张的工友介绍，张主任是一个对大家都很关心的好领导，经常加班，谁有事还替别人的班。那天，张主任上后夜，但下午还是到班上来了一趟，说不太舒服，晚上可能晚来会儿，大家劝他就上班了，他说，能坚持还是上吧。那天，张主任大约2点上的班，身体好像确实不太好，没有和大家说太多的话。但还是坚持上到了早7点。单位还反映，张主任穿过一双翻毛皮鞋。据邻居反映，老张的亲戚中好像有住在卧龙岗村的，经核实，老张的表姨夫在那住过。

7、线索集中在他的身上

　　专案组又开会了。这一次大家的脸上都有了光泽，尤其大徐，显得畅快多了，他依旧喝着最爱的茉莉花茶，语调比平时也提高了许多。今天的分折会，虽然离破案近了些，但大家仍不能盲目乐观，有时已经胜利再望了，依然会重打鼓，另开张。不过，我还是充满信心的，大徐的话委婉却分明给案件分折会带来了鼓劲的气氛。

　　张凤山的作案嫌疑明显增大。一是最后发现于燕燕的地点，离张住的临时房很近;二是张穿过一双翻毛皮鞋;三是张独居一室有作案的场所;四是发案时间张上后夜，有作案的时间;五是张符合熟人作案的条件;六是戴口罩的男人合乎张躲避熟人的心理;七是表弟遇到的男人问卧龙岗还能过去吗?说明对此地熟悉，张的亲戚恰好在卧龙岗住过，张有抛尸的便利;八是张称身体不舒服迟到2小时上班，符合老齐头的发现和抛尸往返的路程时间。

8、天冷就他一个人出汗

　　经请示领导，填写了有关法律文书，依法将犯罪嫌疑人张凤山传唤到派出所，进行讯问。

　　秋风涩涩，寒气袭人。张凤山这名党培养的曾经的好党员，单位培养的曾经的好车间主任，家庭中曾经的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邻里之间的好街坊，他知道自已做错了什么，却凭着侥幸心理等着能侥幸逃避打击，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被公安机关带到了派出所。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沉默，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望着警察们，也望着自己住家的片警，不说一句话。我渴。张凤山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把一杯凉白开水递给他。天很冷，屋里还没有来暖气，张凤山却不时冒出了少有的冷汗，他们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双手抱着那个并不能取暖的玻璃杯发呆。

　　说吧，一五一十，怎么做的就怎么说，争取一个好的态度。大徐舒缓的点拨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却心情沉重，他真的是杀害那个可怜小女孩的凶手吗?

9、秋天的夜

　　大徐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让张凤山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一口把半杯水送到了心底，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不想隐萌了，说了就没有压力了，能不能从宽，也听天由命了。张凤山开始交待：

　　那天因为我和老于都后夜，中午便在他家一起吃饭，每人大概还喝了2两白酒，应该是二锅头吧。我们俩家的关系一直非常好，我的女孩和他的女孩也十分要好，一起吃吃喝喝是常事，自以我爱人腰伤以后，老于对我更加关心。中午吃饭后，我回自已的临时房睡了几个小时。

　　约莫5点多，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是老于的女孩燕燕，有事吗，燕燕?没什么事，幼儿园的老师不会讲故事，没有张叔讲的好听。是吗，行，叔拐着给你讲狐狸和松鼠的故事。太好了，我把门关上，不让他们听。我坐在椅子上，燕燕坐在小橙子上，两只手托着下巴。平时，我就喜欢燕燕，她懂事，会哄人，不知为什么，我脱口对她说，来，到叔这儿来，我把她抱到自已的腿上。

　　似乎还在睡梦之中，中午的酒像起了作用，我边给燕燕讲故事，边不由自主的用空出的右手托了一下她的屁股，圆圆的，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燕燕的父亲喊她吃饭，燕燕说，我才不吃呢，还听张叔讲故事。燕燕父亲的喊声越来越近，此时，我的酒劲好像有些醒了，心想，如果这时，燕燕的父亲推门进来，看我抱着他的女孩，还摸孩子的屁股，我成什么人了，想到这儿，随着燕燕父亲的喊声，我怕孩子答应，就赶忙捂住她的嘴、、、等声音渐渐远去，我松开手，却发现已经没气了。

　　我慌了，不知怎么做才好。当时，害怕极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结果怎么会是这样。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不被别人发现，才能不出事。我一直不敢出门，忽然想起后夜还要上班，便下决心做了一个决定。快7点时，天完全黑下来，我把燕燕放到一个装电视的箱子里，又把门轻轻撞上，反复检查，确认门已关上，便骑车去了单位。我平时对工友们比较关心，大家也对我好，我说，有点不舒服，后夜可能晚会儿，往下传传班，大家劝我休息，找人替班，我拒绝了。

　　天色越来越晚，我煎熬着自已，同时想着办法。快12点时，我怕人认出我，找了一个大点的口罩，换上翻毛皮鞋，把自行车推到屋里，把电视箱放在后座捆好，小心地推开门，才发现车子气不足了，轻轻撞上房门，推着车到老齐头那，给车打足了气，万幸，老齐头没有认出我。上了车，我快速朝南骑去，一直骑到卧龙岗附近，寻找合适的地点。忽然看见有人走过来，我怕被他发现，随口问他，卧龙岗还能过去吗?那人回答后，走远了，我担心再踫到人，就支上车，解开绳子，从电视箱里抱出燕燕随手扔向路旁的小沟，骑车到一片树林里，把电视箱拆散，连同绳子扔进树林里，再骑车去单位上班。

　　在张凤山的指认下，到现场进行了演绎，还在那片树林里找到了绳子和拆散的电视箱。从张的临时房里收缴了28男车和那双翻毛皮鞋。

　　转眼36年过去了,那个秋天的夜,一直挥之不去,是对张凤山的所做所为表示遗憾吗?他曾经是一个好人，还担任了车间主任，却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给人们留下了什么?要学法律，懂法律。还要学会做人，做一个依法办事的人。

　　(本文作者：北京市公安局石景山分局退休干部任继兵)

　　责任编辑 李佳芳